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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這篇源起于為《再聊刷機學2019》（啊雪球不知怎么跳轉）寫的續篇。結果一拖就是三年，幾輪棄稿加起來有十幾萬字（包括今年發的三篇，一如往常的爛到自己都看不下去，已刪掉），那么原來準備的標題《刷機學2020》，自然就不能用了。

耗時如此之久，是因為當下流行的社科理論和研究范式太多太雜，兼容性差、整合度低，用起來沖突極多，想逐個梳理再整合也極其費力。而且后來發現也并不值得，因為其中大部分僅是基于當下觀念精英群體和教材媒體等的慣性而在流傳，權力精英和經濟精英們實操中其實也大多沒法用，即使用到的那小部分也很多即將被丟棄。想一想，能躋身精英位置、掌控資源和影響力的，大多數在35-65歲之間，接下來每10年換掉約1/3，退出的是在冷戰對抗時期成長起來的、裝著一類認知系統的，擠進去的則是成長于后冷戰時期的互聯網原住民，還能繼續保持原樣，反倒是見了鬼。

(資料圖)

想清楚這點后，我就把之前的梳理都扔了。多數讀者們想看到的是未來重組后的、簡單凌厲的、可以部分用起來的認知操作系統，而不是我在一堆垃圾和僵尸里講解點評。于是就構思了一個來自2100年的對話者，說說他們那時的社會形態，運行機制，他們的社科認知體系的基礎（約相當于高中到大學預科水平的歷史敘事，以及政治學、經濟學和社會學入門），對我們當下主流觀念的評價，以此作為后續刷機系列的參考系，還有語境。還順手把公號名改成了“2100視角”（舊名也炸怕了）。

構思一個未來社會作為虛擬背景，這比寫科幻小說容易，幾個月就推敲出來了。問題在于那時的社會結構、認知觀念和概念術語，和現在會有很大的不同（設想你回到清末和一群進士秀才溝通，會是何等的雞同鴨講）。屢次嘗試表達都捋不順（觀念和詞語是在網絡中互動出來的，而不是閉門錘出來的）。最后不得不再次降低目標，只預告大致是怎么回事兒，明年用這套話語聊一圈（也是要償還這兩年對各地星球球友們線下聚會的欠賬），聊出來一些再補。

下面有請虛構的Y先生出場，身份是2100年時某投資機構的研究員。而我則用X來代替。

Y：首先要提示的是，穿越會改變歷史進程，因為人們看到聽到后，多少會調整自己的目標和策略，這些調整又經蝴蝶效應而產生非預期的結果。所以我們所經歷的版本和你們即將要面臨的，必定不完全一致。

先講下我們的版本，為方便表達，拆成劇變期和平穩期兩段。

我們的劇變期是到2050年代，最顯著的變化是，亞非拉大多數經濟體要么已經接近西歐的平均水平，要么正處于快速接近中。期間沒有什么世界大戰，連像樣的冷戰都沒有。各個資本自由連通且深度互相持股的國家，仍然是天然的軍事聯盟。金本位零和時期列強互相算計的格局沒有回來，聯盟之外的野心家就沒有機會。也沒有因為能源或食品而把各個國家逼到零和競爭的死局里。窮國消費力上來后，仍然自動會有企業和投資者爭相砸下重金，研發出新的技術并提升產能，只有那些不夠市場化的經濟體，才會在價格和供應沖擊期間發生短期秩序動蕩。

這是一個大的演化背景，也大致延續了冷戰結束后的趨勢，只是擴散面逐代擴大，混亂和劇烈的程度逐代降低，很少達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時拉美蘇東和東亞的程度。這一方面是由于資本、技術、制度和觀念無時無刻的滲透和傳播，更多是之前抵御最強烈的生于冷戰期間的那一代人，他們不可阻擋的逐漸退休和老死，而接班者通常適應性更好一點。期間偶爾會出現因財稅和金融危機而導致的舊結構崩潰，和舊精英們被批量替換（正如蘇東解體）。冷戰結束后還能依賴軍警、祭司和行政控制強行阻擋三代人的，除了少數依靠石油礦產現金流就能維生的政權以外，非常罕見，而且延誤的也僅是當地人，對全球整體趨勢沒多少影響。

在這期間還爆發了一輪觀念革命或認知革命，用于解釋何以產生這種變化，并重新整合歷史敘事和社會分析，讓大多數受眾的認知協調。新引入的概念和名詞中，我認為“流通債權生態”、“金本位零和”、“東亞溢出”這幾個詞語可能最具啟發性，理解后你們就可以在小圈子里提前啟動了。

“流通債權生態”是指社會成員們依賴于可流通的債權而存活（特別是銀行債權，也就是你們所說的貨幣、存款、現金等等，加上國債市政基建公司等債券，還有股權），他們以此來和陌生人交換食物、用品和技能，籌建并維護道路管網工廠住宅等設施，維持各種超家庭組織的生存和運轉（包括企業、現代政府、警察和軍隊），且這種協作規模不受金銀銅錢的數量限制。

與此相對應的，則是“漁獵采集生態”和 “農耕畜牧生態”。前者是指農業定居時代以前，人們結成小群體直接從自然界獲取能量流維生，投擲和用火開啟了體外非遺傳進化之路（不像其他動物針對特定食物和對手，優化速度或爪牙或力量時，以十萬年級為單位進化），加上男女分工，可以依賴的能量來源極其寬泛，從野牛到蝸牛到果實到種子，因此快速拓展。

這時期仍然是受制于自然生態，和其他靈長類親戚區別不大。小群體之間除了為了避免近親繁殖而有些人口交換以外，基本上是敵對互殺的狀態，三四成男性死因是同類之間的暴力，能吞掉輸家的領地并繁衍更多后代的，贏。這種情況下，超過幾十人的協作和群體間技術交流極其罕見，幾萬年沒多大變化實屬正常。

劇變期之后，大約2060年代起，算是第二階段。多數地區已經卷入了流通債權生態，演化相對平靜而和緩，沒有了那種異質生態之間的碾壓級優勢，也沒多少沖突，參考你們現在的美加和法德和意西之間。戲劇性轉變僅發生在遲到的少數邊緣地區卷入時。

但代際積累下來，轉變還是挺可觀的。你們的版本會怎樣，則不太確定。因為演化動力弱了，初始狀態就很重要，而劇變后的初始狀態則太隨機了。

先說我們版本的權力場域。這期間的領先國家里，全能政府、政黨政客、統一議會、人頭選舉和官僚機構，基本耗光了其合法性資源，新精英們視之為金本位大蕭條和全民戰爭時期的古老丑惡殘留，不愿意繼續無休止競爭、在一起爭吵、妥協服從并讓自己的基本盤失望（然后罷免或遷徙），基本上拆成了空架子。互不統屬、不受任命、自下而上的專項議會或委員會越來越多，而大議會或任命的內閣部長的決策范圍越來越窄。

個人能感受到的權力，基本都落在了無數個自治市鎮政府和專項事務區（學區、水務區、警區消防區、環衛區等，有些重疊有些則不），居民不滿意可隨時遷往臨處。這些自治體們自己擬定問責辦法、自行發債收費（治理較差的可能沒人買債）、確定物業稅和土地規劃（比較重要的是免稅條款、開發時繳納差價或土地比例、欠稅時沒收份額、抗拒征用時按價核稅或請求仲裁強制等，我們認為沒有這些就會誘發過多的權力博弈，很難形成良治）、與其他基建網絡公司（比如電力、公路和機場等）談判份額和價格浮動算法，等等。

這些社區和地方以外的事務，承擔原政府職能最多的是各種保險公司。從個人不同等級的駕駛證、持槍證、簽證，到意外傷害或疾病險（有些國家財政會為全體國民付一份基本收入再買一份基本險包后就不理會了）；到企業的產品險、消防和工傷險、食品證和藥品證；幾乎沒有什么家庭鄰里以外的交換合作不通過銀行和保險公司的—前者轉賬結清，后者擔保風險。

比較有意思的是我們還在開發運行著龐大的空天軍、海軍甚至還有核潛艇，理由除了及時救援外，還有減少對外星入侵的恐慌（其實是錢和人都比較閑，而且軍士軍官們也在職場和婚場很受歡迎）。自然的，幾個海洋或空天安全委員會里除了傳統軍官以外，就以保險公司的代表最多了。而對你們選個總統、總統再提名食藥監或防長什么的，我們覺得有違常識—他們的利害太不相關了，前來插手指揮與暴政何異？

除了自治市鎮、事務區和保險公司以外，多數人并不了解還有多少個專項委員會、表決團、仲裁庭等機構，處理著哪些從泄洪到捕撈到通信等跨區跨國協調的事情，也不關心。過去每個人被迫在許多遙遠也不懂的事情上選擇一些不認識的人（或者連選擇權都沒有），聽些似是而非的承諾并假裝信了，然后那些人就可以立法或派遣官員強行約束你，還自以為這是最好的，這我們也無法理解了。

不過絕大多數人都認為，有兩個組織不可干預，權威也不宜被挑戰。一個是高院，最后的第三方裁決者；另一個則是央行及聯盟，最后的第三方存管人。包括軍警在內的多數權力機構的服從排名，也是高院、央行優于大議會和首席行政官，因為后者重選一次的代價更小。高院和央行一旦淪為“可以動一動”的目標，后患無窮。權力動物的競爭能斯文起來，可信的第三方裁決很重要，輸贏后的利益由第三方保障也很重要。那些石油財政國里，錢的管道大頭捏在贏家手里說了算，輸家對還能照常保有自己的財富份額顧慮重重，博弈規則就一直文明不起來。

我們時期的央行類似于銀行業合股公會，主要保證清算通暢和成員們謹慎盡責，不領受通脹或失業等任務，也不干預市場（利率和匯率是由會員們交易出來的），擁有一筆龐大的自有儲備（你們聯儲每年交幾百億美元給財政，約等于儲備交給一個或一伙政客，需要時再跪求，這簡直匪夷所思），隨時能牽頭接管重組經營不當而破產的銀行、保險公司、市鎮自治體，還有破產的國家，以及制止其他即將危及清算安全、導致社會解體的行為。接管后兩者時有權動用軍隊并支付額外開銷，但實際上極少需要。判斷一個市鎮或國家行為不當、要求解釋改正否則凍結和停止清算時的殺傷力，近乎瞬間擊倒。

然后是經濟場域。

國家退場后，經濟場域的核心自然就是維系在流通債權網絡上的市鎮和家庭。最大的債券份額是市鎮、事務區和基建類債券，超過國債；最大的貸款構成也自然是房貸；股票所占比例并不是很高。商行（放貸并持有，并代客轉賬）、投行（發債發股并代售）、投資管理（替客戶挑選）、保險公司（處理非預期事件）、交易所清算所，這些構成了流通債權生態網絡的主體，每天都基于自利而懲優罰劣，包括家庭、企業、市鎮和同行，沒多少優秀者會漏下，既是超大型社會造富機，也是超級凈化器（比警察法官牧師們效率高）。由于全球都基本如此，收入也都差不多，那種利用低價勞動力海量出口的現象也顯著減少了。

行政型經濟驅動調控力量退場后，第一驅動力其實是與養孩子相關。隨著網絡、組織、技術和競爭的持續演化，各領域的效率都能看到改進（但也越來越逼近物理生物極限、組織和成本極限、還有生理舒適極限，比如就沒幾個人愿意在眼睛或腦里植入什么，所以不必想的太科幻），唯獨沒法顯著提升養孩子的效率，從幾萬年前起就需要父母投入和社區互助，改變不了。另一面是，不重視父母養孩子需求（并施壓于市鎮快速響應）的那些經濟體的權重，會自動降低，每三五十年新生兒減少一半，有些不到高峰時20%了。

另一個新詞就是“聲望資產”，就是成功人士們自己選擇慈善和贊助項目，帶來的收益、滿足感和后代優勢，超過把房子從200平換到400平的邊際改善。有些地區可以在稅表里的一部分畫勾，自己代替官員決定用途。你們那種征收重稅、再經議會分豬肉、再經官僚發放、順便換點選票什么的，在我們看來是丑惡敗壞，是對聲望資產的強行征收。

在我們眼里，個體和群體的可持續可守諾的欲望，是根源。比如想換房或想修路或想融資，由第三方評估后認為可償還并自負風險，愿意提供新增債權幫助實現（貸款或債券），債務人再把自有資源或服務交付給社會換回憑證來償債，在這個新增過程中，涌現出資產，還貸前的現金流來流去，每次都變成賣家收入，用于雇傭或支出的話又變成下一輪收入，如此反復，匯總起來就養活了企業、工廠、研發或政府等組織，這是所有經濟增長的源頭。

顯然金本位時期的精英們不這么看，你們時期很多精英們也不這么看。好在他們折騰不出世界大戰來，也不會永久主導。

這些大致就是我們的背景介紹和對話基礎。現在我們開始聊聊？

（待續。這版應該好懂了些吧？我壓縮掉了幾條支線和許多個二級節點，填不進去或填進去就沒幾人能看完了，等交流時聽聽哪些需要填需要改，一步步來）

關鍵詞： 保險公司 世界大戰 初始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