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系列前面的2篇分別介紹了SVB被接管這一案例是如何發生的，以及從年報中可以看到哪些跡象。對于問題本身的分析已經完畢，那么剩下的就是我們需要深入思考的兩個問題：1，硅谷銀行破產被接管這個事件是否可以避免？硅谷銀行在整個過程中做錯了哪些？2，這件事情會產生哪些影響，中國銀行業從中能夠得到哪些啟示。

SVB的案例中，最終壓垮銀行的是“擠兌”。在SVB宣布流動性堪憂的次日（3月9日），有超過400億美金的轉賬請求。大量存款逃離，讓原本就不充裕的現金頭寸被頃刻耗盡。

(相關資料圖)

有的人說問題的關鍵在于期限錯配嚴重。但是，哪家銀行經營的時候沒有期限錯配呢？銀行掙的錢有相當一部分來自于期限錯配。期限錯配只是流動性問題發生的必要條件，但并不是充分條件。

期限錯配只有在負債大幅收縮的情況下才被觸發。SVB的案例中負債主要是存款，存款的外流在2022年也有發生，但是并不算太嚴重。真正存款大幅流出是在SVB年報發布后。部分投資人和儲戶看到了SVB資產配置上的問題，負債流出開始加速。

說SVB的資產配置有問題的諸位看官都是馬后炮，面對2020-2021年的外部環境，SVB的資產配置也是無奈的選擇。所以，在SVB的案例中，不穩定的負債，資產配置和外部環境的劇烈變化都是導致問題的重要因素。

SVB的案例中大幅度變動的存款絕對是災難發生的重要導火索。SVB在2019年底的時候存款還只有600億左右，但是到了2021年就達到了1900億，2年時間暴增200%以上。而問題發生后又有幾百億存款逃離SVB。我覺得用來去如風形容絕對是非常恰當的。

SVB的存款不僅增長快，而且結構絕對讓銀行家們垂涎欲滴。因為，在2021年SVB的存款中超過60%是完全無息的活期存款。

SVB的存款這么多看似不合理的情況，都和它特有的業務模式有關。SVB的客群主要是VC和初創企業。這些企業通常都會保有大量流動性極高的金融資產，包括：活期存款，通知存款等。2020年疫情發生后，美聯儲快速將聯儲利率降到0，同時進行了長期量化寬松操作，致使2020-2021年美國流動性及其寬裕。風投資金充足，股市高漲，初創高科技企業之間收購增多，IPO數量增多。這一切都讓SVB的客群迅速暴富起來，VC和初創企業兜里塞滿了錢，這些錢都流進了SVB的儲蓄賬戶，而且是無息的。

但是，到了2022年，美聯儲進入加息周期，SVB的日子開始不好過了。在2022年年報中，我們可以看到其存款金額和結構的變化，如下圖6所示：

圖6

在圖6中可以看到，雖然存款總額流失并不多，只是少了160億左右。但是，其結構和2021年相比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無息活期存款流失了1/3，而高利率的“Interest-bearing checking and savings accounts”存款增長了400%+。這種賬戶的加權利率在2022年已經上升到2.22%，超過了大多數AFS和HTM資產的收益率，但是和無風險的美債收益率相比還是落后較多。

對于無息活期存款的流失，SVB在年報里解釋為幾種因素共同作用：1，利率提升市場融資難度增加，初創企業和VC都是出多進少。2，利率提升后，一些企業開始將存款用于購買收益率更高，更安全的資產。

如果說2022年存款的流失還是涓涓細流，那么到了2023年這種存款流失的速度如同洪水滔天。可能有人會問，無息活期存款不是你們銀粉常常掛在嘴邊的“懶錢”么？不在乎利息的存款為啥會大規模流出呢？說好的懶錢穩定呢？

其實我們過去在討論活期存款穩定性的時候都忘記了一個前提。“懶錢”的穩定是相對于收益率差異，也就是說這部分錢不會因為收益率高而輕易轉移。但是，一旦涉及到本金安全，“懶錢”也會撒丫子逃。之所以，我們過去分析銀行的時候很少考慮本金安全問題。主要是因為我國從建國至今總共也沒出現過幾次銀行破產，而且僅有的幾次也都保障了普通散戶存款的剛兌。美國則完全不同，每次金融危機少則破產幾家，多則破產幾十家銀行。所以，客戶對于本金安全非常敏感。

按照美國儲蓄保險的規定超過25萬以上的賬戶余額不受儲蓄保險保護。根據SVB的2022年年報披露，它的1700多億存款中有超過1500億美金的存款不受儲蓄保險保護。這是由SVB的業務模式決定的。SVB幾乎不對公眾提供儲蓄服務，所以它的客戶主要都是對公大客戶。這些客戶對于銀行的風險非常敏感，一旦發現銀行存在流動性風險就會第一時間跑路。

通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SVB自身業務模式單一，客群過于集中。這些在外部環境劇烈變化時加劇了負債端的波動，給SVB埋下了禍根。

第二篇分析財報的時候已經提到過SVB破產的直接原因是持有大量長期的AFS，HTM資產，造成嚴重的期限錯配。在利率環境劇烈變化時，潛在損失和負債收縮雙重擠壓下最終出現流動性危機。

可能很多人不理解，MBS和美債現在并沒有顯著的違約風險，為何你說這些是有毒資產呢？很多時候，食物是否有毒要看攝入量，有些無毒的物質在特定條件下也會有毒。

SVB持有的MBS有穩定的利息，有公開市場報價，資產透明性很好，流動性也很好。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完美。但是，債券的最大問題是一旦買入作為HTM資產，那么它的收益率就相對固定的。固定利率的資產在急劇加息周期內，就會成為“有毒”資產。因為，收益率低于無風險利率的資產就是相對負收益。

其次，MBS的透明性和公允價值在交易性金融資產上是優點，但是放在持有到期資產上是否真的是好事呢？這就相當于有個聲音不停得對公眾宣布，SVB離破產還差100億，60億，30億，10億……。無形之中放大了公眾的恐慌情緒，加劇了資金外流

最后，就是這些資產的期限非常長。做過銀行資產配置的專業人士都知道，在加息周期，特別是加息周期早期應該盡量縮短資產久期，讓資產快速重定價享受加息的益處。在降息周期內，特別是降息周期的早期應該盡量拉長資產久期，降低降息對資產收益率的負面影響。2020年疫情開始時，聯儲非常激進地將利率降到了0。按說，在2021年應該按照迎接加息周期的邏輯增加短期限資產的配置，畢竟已經降到0的利率，很難真的打成負利率。SVB卻在這時候配置了大量超長期限的固定利率資產，而且這些資產還有非常透明的公允價值。后期，聯儲激進的加息策略讓這些資產成為了“有毒”資產。

前面討論了這么多，相信讀者也發現了，每個地方出現的風險都離不開美聯儲這個“央媽”。疫情3年先是急速降息，緊接著又是暴力加息。過于陡峭的利率變化趨勢，間隔時間過短都給銀行資產負債表的調整帶來了巨大的挑戰。

可以這么說美聯儲在利率上的暴漲暴跌誘發了SVB的破產。

最后一部分我們討論一下SVB為何沒能避免災難的發生。很多自媒體在點評SVB破產的時候上來就直接批評SVB的資產配置策略，說為什么一家以信貸業務為主的銀行要去配置那么多債券。

其實，多數點評的人都是看客，換你做SVB的CEO，同樣的問題你解決的可能更糟。首先，美聯儲降息放水流動性泛濫這是SVB無法左右的。在這種情況下大量無息存款涌入，作為銀行你沒法阻止客戶把錢存進來，畢竟連利息都不給人家還要上趕著送錢進來，你總不能拒之門外吧？

錢收進來了，擺在SVB高管面前的難題是把這些錢配置到什么資產上去。理論上來說，配置貸款是最佳選擇，畢竟根據報表披露，SVB的貸款收益率不低，不良率卻很低。而且，大部分是短期浮動利率貸款，這類貸款很容易應對快速加息的大環境。

但是，面對快速膨脹的資產負債表，SVB的短板暴露出來了。SVB本身是一家專業性非常強的小銀行，它的客群和業務范圍相對單一，基本上就是圍繞VC,科創小企業開展金融業務。聯儲放水，VC手里錢太多無息都要存進來，你覺得它的客群會很缺錢么？如果對于成熟的綜合性銀行，東邊不亮西邊亮，VC不缺陷美國航空總缺錢吧，小科創企業不缺錢，郵輪公司缺錢吧？大公司的資產配置能力是幾十年積淀的結果不是靠招人能夠短時間搞定的。

錢收進來了，貸款增速不夠。那么剩下的只能選擇配置債券，還得是那種低風險的優質債券。因為，債券業務原本不是SVB最擅長的，它并不具備投資垃圾債的分析能力。債券持有量2年內暴增好幾倍，這遠遠超出了SVB風控的能力，以至于從事后看SVB并沒有做足夠的利率掉期對沖利率風險。

前面的利率政策變化，自身業務范圍和客群單一，資產配置能力有所欠缺這些都不是SVB在短期內可以改變的。也就是說，SVB的問題爆發具有一定的必然性。但是，直到最后一刻，SVB還是有機會避免悲劇的發生。就是在持債期限上，SVB還有避免問題的機會。按照我前面分析的，在加息周期開啟時，應該降低資產的久期。所以，2021年SVB配置資產的時候應該以短期債券為主，滾動配置。這樣既可以完美避開流動性問題，又可以在加息后享受利率上行的益處。

但是，短期債券的缺點就是利率偏低。在2021年0利率的大環境下，短期債券的利率就算沒到0也不會太高。這樣就會影響當期的銀行凈息差。所以，在博取短期利益和回避長期風險之間，SVB高管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最終將SVB送上了不歸路。

@今日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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